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很高兴作为2014年重庆市政协文化月坛的收官讲座,与大家分享我的音乐人生。回想起来,在我近50年的人生中,音乐和歌唱一直陪伴着我,也见证了我成长中的每一个重要阶段。曾经有记者问我:“音乐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说:“音乐对于我来说是‘加油站’;是可以托付终身、可以停靠的港湾;是我灵魂的对话者;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曾经有人说:你获了这么多奖,演了这么多戏,现在又有这么多光环、头衔,37岁结婚,39岁生子,一心扑在事业上,真不愧是一个女强人。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都很别扭,尤其是不喜欢“女强人”这个词,人们往往容易把事业上取得一定成绩的女人称作女强人,可我觉得自己离女强人还很远很远,但也一直没有找到一个确切答复。直到今天,我才找到真正的答案,我之所以在歌唱事业上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完全是出自于内心深处对音乐、对歌唱诚挚的热爱,还有远在海外的老师临终时对我的遗言,所以,在我歌唱求学之路上,当很多同行都下海经商、或结婚生子的时候;当排成一排的名牌小轿车在校门口接走一个个同学的时候;当别人都在想着办法怎样能让自己名气更大的时候,我却在没有电灯且只能摆放一张小床的地下室,点着蜡烛沉浸在自己的音乐王国里,一点没觉得孤单与清苦。我始终觉得,有一双命运的温暖之手,一直指引着我,当我好几次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时,命运指给了我应该走的路。
青歌赛上的重庆妹子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末,在全国很有影响的声乐比赛就是每两年一届的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如果用万众瞩目来形容都不为过,当今中国所有知名的歌唱家,几乎都是青歌赛推出来的。在那个时候,能参加青歌赛,是每一个声乐人的梦想与追求,我也毫不例外地投身到这个大浪淘沙的行列中。记得在1992年,我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是继续坚持唱下去?还是到沿海发展?这时,重庆电视台给了我去参加第五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的机会,那时的心态特别放松,没有必须要获奖的压力,本着去学习、去试一试的心情,却一路杀到了决赛,最后,获得了专业组美声唱法三等奖。初出茅庐的我受到了北京专业院团的青睐,那一年正值中日邦交正常化二十周年,海政歌舞团与中央歌剧院联合排演由著名作曲家吕远创作的歌剧“小野小町”,海政歌舞团邀请我在剧中担任女主角小野小町,该剧在北京保利剧院演出,获得巨大成功,我也因此得到了海政的认可,决定正式调我入团,但我最终因为对重庆的不舍而没能成行。这时,又传来了远在海外定居、我在中国音乐学院的声乐老师程浩教授不幸去世的噩耗,读着她给我的临终遗言,看着她在鲜花丛中微笑着的遗像,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样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程老师是一个漂亮而优雅的女士,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却完全把我当作她的亲生女儿,虽然身在海外,可心里最牵挂的就是我这个好苗子,她在遗信中告诉我,一定要去北京找王秉锐老师学习。于是,怀揣着恩师的遗愿,我卖掉自己心爱的钢琴,到北京找到了著名声乐教育家、男高音歌唱家王秉锐教授,住在地下室,开始了长达四年的艰苦学习。我像海绵一样,拼命地吸吮着音乐的营养,我渐渐地舒展开稚嫩的翅膀,无论是演唱技巧还是艺术修养都得到质的飞跃。1996年,我再度冲刺第七届青歌赛,以一曲“故园恋”最终获得专业组美声唱法第一名。在领奖台上,我含泪默默在心里对程浩老师说:“老师,您可以安心闭眼了!”那次获奖,还要得益于我的参赛曲目——“故园恋”。我觉得歌曲所要表达的内涵,就像是我的写照:“河水青青,山道弯弯,无名的小镇我的家园。绿草幽幽,童谣串串,几多欢乐,几多梦幻,牧歌里走过淡淡的岁月,劳作中长大结实的儿男。啊!小小的山村,我成长的摇篮,是你给我生命,山一样的性格,水一般的心田……”其实,比赛拼到最后,选手们的实力都是相当的,其中不乏许多已经在全国有一定知名度的歌唱演员,最后比的就是歌手对作品的理解与临场发挥。当我站在赛场上、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冥冥之中程浩老师在指引着我,让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歌曲的意境里,当我含着眼泪唱完最后一个音符,给评委们行礼致意的时候,我发现评委席上总政歌剧团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张越南老师眼里也有泪花在闪动。
大洋彼岸的中国姑娘
著名演员陈道明说过:“如果许多技能和它们原本提升自我、怡情悦性的初衷越行越远,这个社会就会变得越来越功利,人心变得越来越浮躁”。所以,当时在北京学习的时候,如果我觉得很苦,或者有一点点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的话,也许就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当我两度在青歌赛专业组美声唱法获奖之后,在别人看来已经是功成名就,可以坐享其成的时候,在1998年,我通过选拔,我又得到了去美国科罗拉多歌剧院学习的机会。那年12月,已经三十二岁的我,只身来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科罗拉多歌剧院,这一学,又是三年。
对于大多数出国留学的人来说,刚开始都要经历“三关”,即语言关、生活关和情感关。出国前虽然学过英语,可真正到了这个大环境,我才发现过去在书本里看到的、在耳朵里听见的,和现实的情形是多么的不一样,更不用说还有许多在书本里从未见过的“俚语”,好在我们在学习歌剧的过程中,许多都是专业术语,其它听不懂的单词也能结合专业术语,连猜带蒙地理解老师的意图。据我所知,我所在的科罗拉多歌剧院是首次在中国大陆挑选演员,我和西藏的男高音多吉次仁被选中,我们这两个来自中国大陆的歌唱演员,第一次汇报演唱就在剧院及其它学员们当中引来不小的震动,尤其是其它学员,感到来自东方的威胁,后来导演私下告诉我,自从我们来了以后,其它学员的音量都增大了,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从这一个侧面反映出,来自中国大陆的艺术家们,他们的嗓子条件确实都是一流的,外国同行甚至还说,你们东方人的嗓子都是被上帝亲吻过的,音色都特别漂亮。但我们深知,光有好嗓子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的语言,尤其是语感是我们的一大障碍,当你在台上演唱时,不能让观众听出你有口音,你必须像说自己的母语一样来歌唱,因此,我们必须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才能与外国同行们同台演唱。
记得1999年7月,我得到了2000年2月主演歌剧“蝴蝶夫人”的机会,当我打算利用假期留在美国好好准备剧本的时候,传来我父亲病危的消息,我匆匆赶回重庆,当得知父亲的生命不足两个月后,我心里非常内疚,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奔波,却没有顾及到曾经是那样健康、走路像风一样的父亲,他一定是为我担心太多,不像母亲那样什么都要说出来,总是默默地克制自己,长期积郁所致。我果断地把他从医院接回家,天天都陪伴在他身边。由于常常半夜起来照顾他,白天还要去歌剧院准备我的独唱音乐会,导致抵抗力下降,在离音乐会还有一周的时候,一下子感冒了,虽然票已卖出去,嘉宾们的请柬也送出去,但我还是决定放弃音乐会,因为父亲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父亲知道我的心思后,他让母亲转告我,让我安心把音乐会开好,他一定要坚持到我开完音乐会再走。父亲坚定的目光给了我力量,我的讲座式音乐会开得非常成功,当我把美丽的鲜花捧到病入膏肓的父亲面前时,他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并把花转给母亲说:“谢谢你,为我生了一个好女儿,你要好好关心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不久,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送走父亲,很快就到了美国开学的时间,明年的歌剧在等着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剧本一点都还没看。因为有合同在身,我必须在11月份赶回美国,于是,我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又匆匆返回美国,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把厚厚一本歌谱全部背下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毅力背下来的。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无法安睡,只要一闭上眼睛,父亲的样子就浮现在我眼前,尤其是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我常常哭得彻夜难眠。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在科罗拉多歌剧院首次主演的“蝴蝶夫人”获得巨大成功,当我演到最后一幕,女主角乔乔桑自杀前的那一段咏叹调时,我把对父亲的思念全部倾注到演唱中,令全场观众为之动容。当谢幕的时候,看到为我伴奏的乐队和指挥,还有同台的外国同行,以及台下热烈的观众,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用我的实力和勇气,证明了我可以与西方的同行们同台演歌剧,指挥说他一点也听不出来我有东方口音,就像是意大利人在歌唱一样。但是由于这一直以来的身心疲惫,加上睡眠不好,演完以后,我这个很少生病的铁人居然病倒了,我一头浓密的头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很久才慢慢恢复了元气。
到美国的第二关就是生活习惯的差异,重庆人喜欢吃麻辣,可我去的丹佛这个城市处于美国的中西部,既寒冷又干燥,就是一点辣椒都不吃也常常流鼻血,我那时还不会开车,每天单程要乘坐两个小时的公车去丹佛大学排练,午饭就是带一块三明治,但我却一口也咽不下,实在是没有味道,我那时是多么想念重庆的麻辣火锅呀,在那里却一口也不敢吃,否则嗓子就冒烟了。当慢慢接受西方的饮食习惯以后,才发现西方饮食文化的讲究与情调,吃什么不重要,但餐具很讲究、餐巾纸很漂亮,餐桌上还要有刚从花园里剪下来的、带有露珠的鲜花。
房东pat太太与我母亲同岁,她独自一人住一栋两层楼的木质结构的房子,她住楼上,我住楼下,她常常邀请她的朋友们到家里来作客,他们都很喜欢吃我做的中国菜,比如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锅贴饺子,甚至还有回锅肉,最后的甜品就是芝麻汤圆,不管我做得怎样,他们都说好吃,我的厨艺就是在那个时候长进的。吃完饭之后就是家庭音乐会,Pat弹得一手好钢琴,家里就有一台白色的三角钢琴,每次都是她给我伴奏,我会刻意地演唱一些中国的艺术歌曲,他们很喜欢小河淌水、燕子、槐花几时开等曲目。她的朋友们都很羡慕她家里住了一个会做中国菜的艺术家,既能享口福,还有美妙的歌声作精神大餐。
第三关就是想念家里的亲人,尤其是父母。刚去美国两个多月就是中国的春节,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了没有年味的春节,也第一次尝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滋味。不过,我还是一再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作为一名歌剧演员,如果这一生都没有到过全世界最优秀的歌剧演员云集的美利坚合众国,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1999年4月,恰逢每两年一次的科罗拉多声乐大赛在丹佛举行。于是,我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报名参加了这次比赛。与青歌赛一样,经历了前两轮的角逐后,我与另外九名选手进入决赛,按照国际惯例,在宣布获奖名次时,都是从低到高依次宣布,我想,即使是得第十名也算是获奖了。结果从第十名到第七名都没有我,最后只剩下我和一个美国的男中音、一个英国的男高音,我们三人一下子把手拉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待着评委的宣布,我感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结果英国的男高音和美国的男中音依次上去领了第三名和第二名,最后就剩我一个人站在台下,我的大脑一下子却空白了,记得那天我穿了一件绿色的旗袍,在一群高鼻子、黄头发、白皮肤的洋人中,显得非常另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台下走上去的,领完奖后就是络绎不绝的拥抱与祝福。回到家里,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一个人喜极而泣,在我人生的又一个十字路口,命运之手又扶了我一把。我那可爱的房东Pat已经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好像是她得了第一名似的,逢人便讲我是住在她家里的中国艺术家,每当想起她像母亲一样的爱护与关照,减轻了我的思乡之苦,我的心里便会涌起阵阵暖流,虽然她现在已离开人世,但我常常都会想起她,想念我们在一起三年生活的点点滴滴……
应该说,美国声乐比赛的获奖,给了我信心与勇气,让我克服“三关”带给我的困扰,于是才有了我主演的一部原汁原味的西洋歌剧——“蝴蝶夫人”、“波西米亚人”、“图兰多特”、“奥菲欧与尤里迪切”、“修女安杰丽卡”、“斗篷”,还有无数音乐会的演唱,这些经历,对于我回国以后重演“巫山神女”获得梅花奖,对于我现在从舞台转向讲台,都起到非常重要的影响。当年之所以坚持下来,都是因为我的灵魂始终有音乐相伴,还有我内心对音乐的那份近似于朝圣的虔诚。这么多年的求学所得,使我获益终身,我越来越明白曾经的付出与坚持是值得的。我所取得的每一点进步,都是我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付出的辛勤劳动所换来的,绝没有一点侥幸的成功,我的心里是踏实的。
因音乐结缘的爱情
我的婚姻,也是与音乐有关的。2002年5月,刚从美国回来不久,为纪念“延讲”发表58周年,我在市委小礼堂举办了一场独唱音乐会,有人邀请后来成为我丈夫的那个他也来观看,但我并不知道他来了,看完以后,他就请朋友约我出来见面,匆匆一面之后,又各自忙自己的工作。有一天,我去音乐书店买资料,居然发现他也在那里,于是,我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后来,他告诉我,我音乐会上唱的许多歌曲都是他很喜欢的,他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其实在我出国前,就有人想把我俩撮合到一起,当他听说我是名人,又是演歌剧的艺术家,觉得文艺界的人高不可攀,难以协调,于是就婉言推脱了,没想到几年以后看了我的音乐会,他觉得不能再错失良机了,否则将悔恨终身。记得那一年夏天正好有青歌赛,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其中有一个环节就是音乐素养问答,我发现,里面每一个有关交响乐的知识他全答对了,连我都自叹不如。他虽然不是搞音乐的,但音乐素养很高,是音乐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回想起我的音乐人生,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一条直线,包括我的婚姻也是一样的,当我想要的时候它就来了,没有那么多的矫情。
一路走来,一直心怀感恩,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虽然吃过一些别人看来是苦,而我并不觉得是苦的苦;虽然不为其它,只为心中的音乐梦而埋头追求,却得到了回报与收获,得到了社会与同行的认可,也收获了迟来的婚姻与可爱的女儿,这些都是因为遇到了许多真正欣赏我、真心帮助我,而又不图回报的贵人,让我在音乐的人生路上收获着属于我的一切。这么多年来,我从重庆走到北京,再到美国,最后又回来,把我所学所获,回报乡梓,很高兴能为重庆的音乐发展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人的一生,应该给自己的心灵安一个家,让自己保持自我、本我、真我,我常常给学生说:“无论怎样的境地,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学习音乐不是为了争名夺利,也不是为了职业的光环所带来的虚荣,而让你割舍不掉的是音乐带给你的享受和冲动,除此之外的都是衍生品”。许多人都说我太低调,太不善于宣传推销自己,我想,究其原因也在于此,无论获了多少奖,也无论是否有名气,我都要一如既往地歌唱,只为我一开始的初衷。